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毛泽东时代的医学政治

时间:2022-10-21 17:50:03 来源:网友投稿

六亿神州尽舜尧

1958年6月末,毛泽东住在中国东南城市杭州西湖边的汪庄。汪庄原为一位安徽籍茶行商人汪自新1927年建起的别墅,在著名的南屏山雷峰塔下,三面临湖,风景殊胜。1950年代经过改造,其时已成为新的国家政要在南方主要休假地。毛泽东本人很喜欢这里,这里的环境与情调可能与他的诗人性情相当投合。

按照毛泽东的风格与习惯,1949年后至晚年,他每次从北京外出,几乎都与重大的政治决策有关。但1958年中国进入社会主义大跃进,值此重要的政治气候,毛泽东南下杭州,政治意图如何,不是我这篇文章关注的问题。重要的是,毛泽东在6月的最后一天深夜,久久未能睡眠,虽然这符合他长期夜间工作的习惯,然而这一次却因一件医学卫生大事,牵动着他的神经,让他心情激动无法入睡。像中国大多数文人骚客一样,毛泽东也忍不住要将他的强烈情绪赋以诗咏,于是他在凌晨,曦光初现西湖时,写成著名的《七律•送瘟神》二首。

诗前有一个简短序言,说明毛泽东彻夜写诗的过程:

“读六月三十号《人民日报》,余江县消灭了血吸虫。浮想联翩,夜不能寐,微风拂煦,旭日临窗,遥望南天,欣然命笔。”

诗的内容当然是消灭血吸虫带来的感想,分两个可做对照的部分,根据中国古典格律诗的形式规定,自然成为两首:

“绿水青山枉自多,华佗无奈小虫何。千村薜荔人遗矢,万户萧疏鬼唱歌。坐地日行八万里,巡天遥看一千河。牛郎欲问瘟君事,一样悲欢逐逝波。”

“春风杨柳万千条,六亿神州尽舜尧。红雨随心翻作浪,青山着意化为桥。天连五岭银锄落,地动三河铁臂摇。借问瘟君欲何往,纸船明烛照天烧。”

该诗写成后,即于当年10月3日,由中国最重要的报纸《人民日报》公开发表,标注的写作时间为1958年7月1日,这个时间也为中国共产党成立的纪念日,作为党的最高领导人,这一特定时间下,他的个人诗作,暗示着更多的意义,有待我们以后再申论不迟。

余江县,是中国江西鄱阳湖平原上的一个不大的行政县。这里原名安仁县,1914年改名余江县。由于水系众多,遍布河沟水荡,血吸虫借助水草中繁衍的钉螺得以传染。余江县的血吸虫病传染历史,没有明确记录。关于余江血吸虫病的历史叙事,当时官方一般均称“解放前”,这个时间也可能从明、清甚至更早时期延至刚刚结束不久的民国。由来已久的血吸虫传染区之一的余江,从1956年“毛主席派来的医疗队”医治感染的农民人群开始,进行了为期两年的消灭血吸虫的“人民卫生战争”,1958年5月余江县基本结束了血吸虫病的传染史。

应该说是新华社最早发出了关于余江县消灭血吸虫的长篇电讯。该年6月29日的这份电讯,以“第一面红旗”做标题,表示对血吸虫疫区的第一次胜利占领,这种修辞方式来源于不久之前关于战争的隐喻。稍后,《人民日报》第一时间全文转载了新华社的电讯。作为中国共产党最具政治权威的报纸,《人民日报》的转载无疑扩大了事实的重要性以及它产生的影响作用。但电讯内容中没有涉及到共和国卫生部,也就是说它回避了国家卫生行政系统的管理权限,尽管卫生部对余江县防治血吸虫病工作,理应负有指导、组织和检查等专业责任。真实情况是,1956年2月26日,在最高国务会议上,根据毛泽东个人提议,成立了专司血吸虫防治工作的领导小组,直接受中共中央领导。各地方市县,也成立了相应由党委领导的血防小组。显而易见,这个专门性的卫生权力机构,已直接置于党的决策人的权威之下。所以,余江县血吸虫防治工作的成果,最终理所当然归之于党的领导,和“人民的伟大实践”,其中党在基层的代表余江县委是其具体的领导人民实践的象征。有意思的是,卫生部得知余江县灭螺治病通过验收后,于1958年6月5日给中共余江县委防治血吸虫病五人小组发来了一份贺电。贺电的内容并无不妥,但仔细寻味,因当时国家卫生部在卫生立场及其制度建设方面,重城市轻农村,值此消灭血吸虫之重大卫生事件,而未能负领导责任的情况下,似有作态之嫌。

回到新华社或《人民日报》新闻文本,其中写到专业医学工作者,但也仅仅作为见证人和评论者出现。电讯引用“江西医学院教务长程崇圯教授说:我在旧社会从事医务工作16年,从来没有听说过更没有看见过哪里曾经根除了血吸虫病,在资本主义国家的文献里,根本找不到血吸虫病可以消灭这一条。如今不仅听到了,而且亲眼看到了那些过去认为外国人不敢做,中国更办不到的学者在这一事实面前,现在也心悦诚服,甘拜下风。”电讯明确写道:

余江县根除血吸虫病的过程,也是向各种错误思想斗争并取得了胜利的过程。1956年春天,中共余江县委领导全县人民,勇敢地提出了“半年准备,一年战斗,半年扫尾”的苦战两年消灭血吸虫病的计划,掀起了全面歼灭血吸虫病的防治运动。运动开始后,有的人没有看清这种巨大的变化,就断言“这个计划是吹牛皮”;某些科学技术人员前来指导工作,也有悲观论调。他们说:“国民党统治时期搞了20多年,没有搞出什么名堂;日本搞了几十年,也没有把它消灭;别的国家的科学家研究来研究去,都没有弄出个好办法,难道共产党能赤手空拳把血吸虫病消灭掉?”余江人民实践结果是,他们不但把过去不敢想不敢做的事情干起来了,而且也干好了。

也许正是这样的表述,让毛泽东觉得欣喜以闻。他确实感觉到一种超强力量,从人民实践中被汇聚起来,成为改写历史创造历史的巨大作用。这是毛泽东本人一直相信并加以充分利用的观念。不仅1956年的最高国务会议上,毛泽东要求“全党动员,全民动员,消灭血吸虫”,其时中共中央讨论制定的《1956年到1967年全国农业发展纲要》也规定:“1956年起,在12年内,在一切可能的地方基本上消灭危害人民最严重的疾病,例如:血吸虫……”在这样一种政治决策和国家政策双重要求之下,不仅江西余江,整个中国南方血吸虫传染区域,包括安徽、江苏、浙江、上海、湖南、湖北、福建,都被广泛动员起来,其声势和防治模式,实为中国历史上所从未有过,甚至在世界范围内也没有例子。从血吸虫传染区的地域之广大,以及血吸虫依托带感染的钉螺衍生之特点,如果在短期内根本解决此“危害人民最严重的疾病”,那么最有力的方式是政治总动员下的群众运动,舍此则别无更好更有效的方法。50年代,共产党以革命胜利的威力,以及战争年代长期发动群众的经验,在消灭血吸虫这个列为首要政治任务的卫生事件中,自然可以取得预期成效。至于与群众运动相配合的医疗技术力量,以及相应的医疗经济成本,在政治动员的模式之下,也不成问题。上海地区1957年的资料表明,少数医疗技术人员思想保守态度消极,但都在事实面前受到教育,迅速提高了思想觉悟;地方医院在病床和药物等发生困难时,也都克服了困难使患者得到良好的医治;地方政府还保证患者基本的生活需要,尽管这些钱有些并非全部出自专门的财政支出。当余江县以最为领先的速度,在此全面展开的血防战役中,插上“第一面红旗”时,也意味着共产党执政的新中国创造了它的第一个医学奇迹,而不久这个奇迹还要被南方各省接二连三的血防胜利所充实与扩大。

毛泽东“遥望南天,欣然命笔”,他要用一种诗人的方式,亲自记述这个医学奇迹。实际上,无论是新华社播发的电讯,还是毛泽东这天晚上看到的《人民日报》社文本,都不可能满足以诗人自命的毛泽东本人的修辞与想象。一般而言,中国的文学传统习惯这样来处理重大事件,言之不足则歌以咏之。然而,如果仅仅认为毛泽东此刻不过有太多的激情需要抒发,那就太表面化了。毛泽东的诗人身份,只是证明他比中国历史上那些伟大帝王更富有文学才华,而当代高瞻远瞩、意志超凡、力量强大的人民领袖和最高权力者,才是他的真正形象。当1949年他掌领这个国家时,人民利益与国家行为,统一在他的理性要求之下,这是无须置疑的。正是在此要求之下,作为一个思想者,毛泽东始终在利用各种可能性来重构历史经验,并试图从这些经验中总结出关于国家政治的理性结论。现在,就在毛泽东遥望南天之际,他深知这次医学事件,恰是一次千载未见的机会,于是来自于这个“世界的气息与他心灵的芬香”结合起来,包含在诗歌情愫中的政治思想从笔端涌出,成为一次特殊的诗歌书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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